英特爾技術被台積電超車的同時，也正悄悄棄守引以為傲的氣候承諾。取自Intel Newroom
曾是晶片霸主與減排資優生，如今卻在台積電強勢壓境下，股價與技術雙雙落後。為了止血求生，英特爾正悄悄棄守引以為傲的氣候承諾。這場一代晶片巨擘的生存戰，背後是企業界最殘酷的潛規則：當利潤亮紅燈，永續是否註定成為犧牲品？
被稱為一代晶片巨擘的英特爾（Intel），在被台積電超車以前，長期是全球市值最高的晶片製造商，也是個人電腦和網路伺服器核心，在微處理器製造領域是無可爭議的領導者。
英特爾在永續發展的雄心壯志，也曾經引領業界。過去十年，英特爾購買的清潔能源比任何美國公司都多，也是解決晶片製造過程中釋放的強效溫室氣體（F-gases）的早期領導者，並設定積極的排放目標。以占營收百分比估算，該公司排放量在2006年達到高峰，但遠低於主要製造商。
不過，隨著英特爾本業陷入困境，氣候行動也隨之停滯。美國媒體Trellis分析，隨著競爭對手攻占智慧型手機、人工智慧資料中心晶片新市場，「一代晶片巨擘」逐漸式微，戰略失誤導致其晶片技術落後最先進水準整整一代，英特爾的銷售額、股價暴跌，今年更裁員1／4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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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較於英特爾永續聲明表示，該公司致力推動大膽、可衡量目標實現更永續的未來，加拿大半導體顧問公司Techinsights資深永續發展技術研究員羅素（Stephen Russell）認為，隨著英特爾如今為生存而戰，實現氣候承諾的速度已經明顯放緩。
不減排就沒單接！晶片業不得不打的生存戰
為什麼對半導體大廠而言，減排至關重要？首先，減排就像是接單的「入場券」，蘋果、微軟、Google等大客戶，各自有其淨零目標，並嚴格要求供應鏈跟進。如果不減排，就可能被迫丟掉這些鉅額訂單。
其次，晶片製造堪稱「吃電怪獸」，也會排放溫室氣體，如果不提升生產效率，不只溫室氣體排放量驚人，鉅額電費、環保合規成本，極有可能吃掉利潤。
再者，隨著各國政府開始徵收碳稅，投資人也看重ESG評分，若在減排腳步落後，不只可能面臨罰款，股價、融資能力也最弱化，直接影響企業生存。
曾是減排資優生！英特爾曾是全美綠電最大買家
翻開歷史，英特爾早在1990年代末就開始重視氣候行動，在美國環保署壓力下加入產業組織減少含氟氣體排放。這些含氟氣體用在矽晶圓表面蝕刻微小電路，一旦洩露到大氣中，暖化效力是二氧化碳數千倍。
後來，英特爾把重心轉向機械設備所消耗的電力。美國環保署統計顯示，英特爾在2008～2016年成為全美最大的清潔能源買家。
喊出比台積電更早達標！昔日霸主設下的高門檻
種種措施都協助英特爾成為減排模範生。2019年，即便英特爾營收翻倍，排放量仍比2006年峰值低，達280萬噸。同年，英特爾提高目標，計劃到2030年使用100％再生能源，並將營運排放量減少10％。
然而，和多數企業一樣，這些排放源和英特爾價值鏈的排放量相比相形見絀。2019年，英特爾售出晶片在運作時所消耗的電力，占其碳足跡的2／3。
因此，英特爾透過設計更省電的晶片解決排放問題。其目標是在2030年以前把效率提高十倍，但提高晶片效率會鼓勵更多晶片使用，反而推高排放量。
但若要解決英特爾範疇三碳排，最終方案是全球電網脫碳，就算英特爾是一代晶片巨擘，也不是一家跨國大企業所能控制。
然而，在範疇三碳排當中，英特爾還是可以對供應商所產生的碳排施力，這部份碳排占英特爾總碳排1／4。2022年，英特爾也宣布，相較於完全不採取任何行動的情況，該公司將在2030年前把供應商排放量減少30％。
這些升級承諾，希望能幫助英特爾在2040年將範疇一、範疇二排放降至零。後來，在股東要求之下，英特爾甚至還發布詳細的氣候轉型行動計畫，並承諾在2050年實現上游供應鏈淨零。
這些目標優於英特爾在處理器製造領域的兩大競爭對手：快速成長的台積電、消費電子巨頭三星半導體部門。這兩家公司將價值鏈目標定在2050年，比英特爾設定的目標晚了十年。
一步錯步步錯！為何技術落後竟拖垮環保成績？
儘管英特爾營運排放量下降、承諾日益宏大，也曾經推出半導體產業中最具雄心的氣候計畫，但該公司也在努力應對過去十年的錯誤賭注。
Trellis分析，在考慮如何將更微小的電路蝕刻下一代晶片時，英特爾工程師認為利用極紫外光（EUV）在矽片上繪製更細線條太難操作，於是選擇改良現有方法，最後卻發現這種方法實施起來更具挑戰性，使英特爾原本要在2015年推出的下一代晶片延遲數年。
反觀台積電卻成功利用極紫外光技術將下一代晶片推向市場，更因為技術領先，為了生產新晶片，會不斷蓋新廠，並直接採用最新綠建築標準，順勢安裝市面上最強、最新的廢氣捕捉系統，可以把汙染降至最低。
換言之，技術落後導致英特爾沒機會透過蓋新廠順便升級環保設備，排放量自然比不上一直更新設備的台積電。Trellis統計，2019年以來，台積電的範疇一排放強度（指每美元的營收的排放噸數）下降2／3，三星下降1／3，但英特爾的排放強度反而上升56％。
對此，英特爾發言人強調，由於半導體製造技術複雜程度高，依照營收計算的排放強度，無法準確代表營運績效。
數據後的真相：把製造外包台積電，碳排帳面變好看？
但Trellis進一步分析，英特爾近幾年的「範疇一」（企業擁有或控制的設施和運輸工具的直接排放氣體）碳排強度可能更高，因為它並不生產其銷售的所有晶片，而是從兩年前開始，把部份製造外包給台積電。英特爾對此細節透露有限，只表示外包約30％晶片製造。
分析師解釋，英特爾計算環保績效時，拿總收入來當分母，卻只計算自家生產晶片所產生的碳排。如果扣掉外包部份，只看英特爾自有廠房表現，會發現其生產效率確實不如過往，每親手做出一個產品，排放量比五年前高出一倍以上。
不過，英特爾的業務困境，並未明顯影響其「範疇二」（間接排放源於企業所購買的能源，主要是電力）排放強度數據，該數據仍遠優於競爭對手。原因之一是主要競爭對手台積電、三星所在國家電網仍以化石燃料為主，因而範疇二排放強度較高。
但Trellis指出，英特爾主要透過購買足夠的再生能源憑證，使再生能源占比達98％。換言之，再生能源憑證買家設施可能仍有化石燃料發電，但卻可以因為購買千里之外清潔能源項目的積分而獲利，這也使英特爾範疇二減排策略並未明顯進化。
新CEO砍掉「不賺錢的目標」，永續讓位給生存
至於「範疇三」（包括所有其他間接排放氣體，來自企業價值鏈，但不直接由企業控制），英特爾範疇三排放總量自2019年以來翻了一倍，多數來自把生產外包給台積電。但更明顯的退步是，該公司在最新企業社會責任報告刪除「供應鏈目標到2030年要減少30％溫室氣體排放」字眼。
對此，英特爾發言人表示，該公司並未放棄減少供應鏈碳排努力，但該努力目前已經併入上游範疇三更廣泛的淨零目標中，而該目標期限是2050年。
Trellis分析，英特爾現任執行長陳立武就任時，氣候變遷顯然不在他的待辦清單首位。為了止住公司虧損，他迅速宣布裁減1／5員工，更因為美國總統川普因為他過去與中國的淵源而要求他辭職後，在8月讓美國政府成為持股10％的股東。換言之，英特爾最大股東之一，就是世界上最著名的氣候變遷否定者川普。
因此，陳立武對永續發展隻字未提並不令人意外。或許也因為如此，由他監督的2025年獎金計畫，並不像過去幾年這樣，與範疇一、範疇二排放量減少掛鉤。但如果他能重振英特爾往日聲勢，可能會對氣候工作有益，新晶片也會更節能，新工廠將捕獲更多含氟氣體。
英特爾的掙扎，顯示一條看似老生常談的商業鐵律：對抗氣候變遷固然是看似值得稱讚的目標，受到高層、員工與股東的支持，但往往只限時局順遂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