SBTi更新企業淨零排放標準草案，針對範疇三允許企業使用碳權抵銷。示意圖。by shutterstock
科學基礎減量倡議（SBTi）最近發布了新版企業淨零排放標準V2草案，其中最大的爭議在於，新的標準允許企業在範疇三排放中使用碳權抵銷。與過去始終要求企業嚴格降低碳排放相比，這次的更新被視為放寬了減碳要求。然而，去年SBTi也曾提出類似的草案，這次為何再次推出？對企業的碳排放管理又會產生怎樣的影響？
SBTi在3月18日發布的新草案中，更新內容包括強化行動指標、調整範疇三減排措施、擴大碳移除與氣候金融的運用、加強目標進展的追蹤以及簡化發展中市場中小企業的要求。在行動指標方面，草案將範圍1與範圍2的排放分開計算，以因應各自脫碳過程中遇到的不同挑戰，並要求企業最遲在2040年前轉用低碳電力。
針對範疇三減排，調查發現超過一半的企業認為這是實現淨零目標中最大的困難。因此，草案設計出更具彈性的機制，讓企業可以用綠色採購或營收成長目標來替代單一的減排要求，並針對直接供應商和高排放行業的重點問題進行改善。
此外，草案還提出了應對未能減碳或剩餘排放的方案，正式肯定那些在價值鏈外部進行減排投資（*BVCM）的企業，並設立中期碳移除目標，進一步推動碳移除和氣候金融運作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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同時，為了提高問責性並表彰在脫碳上走在前端的企業，草案要求企業必須定期評估和公開其目標進展。透過針對中小企業資源與能力所設計的簡化要求，草案也為普及企業參與氣候行動提供了有效支持。
此次草案最備受矚目爭議是，SBTi 對企業最棘手的範疇三間接排放提出新的「彈性機制」，包括更寬鬆的減碳目標設計，以及企業可直接透過碳權方式來彌補實務上難以量化的減碳挑戰，與過往相對嚴苛的立場形成強烈對比。
範疇三「放寬」是不得不做的務實調整
面對範疇三的放寬，部分專家持認同態度，認為SBTi的路徑調整有其必要性。「SBTi過往的標準太過理論化，導致許多製造業或全球供應鏈企業根本難以達成，因此陸續退出。」台灣碳交易所總經理田建中直言，範疇三管理複雜，多數製造業、科技業無法簡單以「每年線性減量」方式達成，像亞馬遜、微軟都不願再遵循而退出SBTi，碳權抵銷應該視為「必要時減碳機制」，而非完全排除在外。
田建中表示：「SBTi都是基於科學基礎來設定標準，但忽略了社會科學或經濟層面的脈絡。」從聯合國早期推出的各項方法和標準來看，例如清潔發展機制（CDM），這些規範的核心在於將碳排放和碳交易的價值統一，來促進碳市場上的交易和比較。這種標準化措施最終目的都是為了推動全球減碳、達成淨零排放，並努力實現最大幅度的碳排放減少。
「SBTi在範疇三引入更彈性的減碳方案，是提升實務可操作性。」中華經濟研究院綠色經濟研究中心研究員劉哲良也表示，此次草案中雖然放寬了對範疇三的強制減量門檻，但仍要求企業須先對範疇1與2進行最大程度減碳，並強調「減量優先，抵銷輔助」的原則未被放棄。
劉哲良強調，相較前版要一次達到「價值鏈內減排90％以上」的嚴格規範，如今允許將部分間接排放以採購綠電、碳權或其他*BVCM（價值鏈外減碳）形式來因應，確實增加不少實務可操作性，讓承諾SBT的企業有機會做得到。
內部反彈致CEO辭職，爭議再度浮現
事實上，SBTi並非首次放鬆標準：早在2024年4月便曾提出類似草案，欲擴大範疇三的「環境屬性憑證」（Environmental Attribute Certificates，EACs）使用範圍。該提案引發SBTi內部技術顧問強烈抨擊，認為此舉與SBTi「鼓勵直接減排」的初衷背道而馳，甚至被斥為「大開漂綠之門」。
據外媒報導，當時有21名SBTi技術顧問聯名致信SBTi董事會，批評此決定過於倉促、不符既有流程，要求收回成命。面對此般衝擊，SBTi不得不暫緩修訂；讓該回合的「放寬」草案最後宣告遭否決。
沒過多久，時任執行長Luiz Amaral在2024年7月閃電宣布辭職，官方對外聲稱是「個人因素」，但外界普遍猜測，此爭議恐是他離任的誘因之一。SBTi由此展現出治理上的顯著「搖擺」，既想堅持嚴謹的科學論述，同時又必須回應企業對「務實落地」的訴求，兩股力量在組織內部持續角力。
亞馬遜退出衝擊大！放寬標準為拯救金援、會員流失
SBTi 近期最受矚目的事件，莫過於亞馬遜創辦人貝佐斯所領導的「貝佐斯地球基金會」（Bezos Earth Fund）宣告不再對SBTi續投資金；這筆價值高達1,800萬美元的資助，原本是SBTi主要經費來源。
雖然基金會發言人聲稱資金到期「符合原先合約」，並非刻意切割，但外界解讀不一。田建中認為，SBTi內部爭議加劇，過度「理想化」的範疇三規範並非短期可落實，加上對碳權的排斥態度，已使其處境更加脆弱。如今大金主撤資，更被視作重大警訊，讓其他企業隨之退出SBTi。
「這一變化對業界確實產生了一定影響。SBTi本質上是一套理想化的規範，主要針對表現優異的企業，而對於後期承諾的公司而言，落實起來難度更大。」劉哲良表示，過去幾年中，不少企業相繼承諾SBTi，卻在實際推行後發現難以達成目標，因此部分企業選擇退出，藉此減輕未來可能面臨的輿論壓力。另一方面，由於SBTi的運作資金依賴持續的申請，才開始根據企業的反饋進行相應調整。
但是，面對SBTi針對「再度放寬」的決策過程舉棋不定，SBTi這一年多來的爭議表現已動搖核心信譽，從2024年4月的決議被內部技術顧問喊停、前執行長Luiz Amaral辭職，到大企業與主要捐資方退出，一連串風波似乎顯示這個原本被視為「黃金標準」的倡議機構正面臨發展瓶頸。
「SBTi若一再『邊修邊改』卻未能明確安撫內外部期待，恐怕仍難挽回支持者的疑慮，外界對於其公信力恐不斷下滑。」田建中對此憂慮著。
ISO標準長期穩定，SBTi面臨公信力危機
儘管SBTi在企業淨零具權威地位，但內部治理的不確定性與標準頻頻變動，使得許多企業在面臨減排壓力時，寧願依賴技術更成熟、規範更完善的ISO標準。如ISO 14064（碳盤查）、ISO 14068（碳中和）標準。
「與SBTi標準相比，這些ISO標準更注重技術層面與實務操作，被認為具有更高的公信力與穩定性。」田建中進一步表示，ISO目前正積極研擬與淨零相關的新標準，力圖為企業提供一套全面且務實的減碳方案。
此次SBTi新版草案預計諮詢至今年6月，最終標準的落地仍存在變數。若SBTi內部再次出現強硬派反彈，草案是否能順利通過，尚未可知。
但無論結果為何，這波針對範疇三的放寬爭議，已透露出SBTi面臨的兩難：一方面，企業對碳減量的「務實需求」不容忽視；另一方面，SBTi作為國際組織，若頻繁調整規範則易招致「自我否定」的批評，恐使其公信力大打折扣。
【小辭典】
*BVCM（價值鏈外減碳）指的是企業在範疇一、二、三之外進行的減碳活動。常見的做法包括購買高品質的碳權、投資研發碳移除技術，以及參與低收入國家的減排專案等，這些措施都屬於價值鏈外減碳的範疇。
為鼓勵企業實踐這項方法。具體來說，SBTi將對採用BVCM的企業給予特別認可，強調它們在協調自身以外的排放源、邁向淨零目標方面所做出的貢獻。BVCM在這版標準中，碳信用或碳權被定位為落實BVCM的一種方法。
需要注意的是，企業在BVCM上所作的貢獻，例如減少或移除的碳量，是單獨宣告的，並不與「價值鏈內的減量」或「移除量目標」互相抵銷。也就是說，即使企業在BVCM方面表現再出色，也無法將這部分成果抵扣內部減排或移除目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