外資拋出ESG考題 葡萄王花三年解答

「我是從外資口中聽到ESG的！」葡萄王生技集團永續發展事務處總監曾德楷還記得，三年前一家外資來公司拜訪時，劈頭就問葡萄王的ESG政策，第一次聽到這名詞的他，根本搞不清楚是什麼。

英國人、2012年來台的曾德楷，已說得一口流利中文。當時，他來到葡萄王就是負責CSR（企業社會責任），協助公司在2013年成立CSR委員會，改革過去一味捐錢的CSR模式，並在委員會底下設立六個部門：公司治理、食品安全、研發創新、員工關係、社會共榮與綠色環境，有系統地照顧各種利害關係人。

然而，從大學時就鑽研CSR的他，沒想到會有被問倒的一天。

那天，來自英國、幫六大家族操盤私募基金的外資，提起ESG後，接著問「葡萄王膠原蛋白的原物料，是來自哪種鰻魚品種？」外資進而解釋，日本有五種瀕危鰻魚，若葡萄王用其中之一，就違反他們的ESG投資準則，也只能撤資了。

這讓曾德楷大為緊張，趕快請人實地查核，確認不是瀕危魚種，這才解除警報。

走過半世紀、歷經家族接班陣痛的葡萄王，近年獲利頻創新高，連四年配股都維持約6.5元的高水準，外資持股比率在20～30％。

但，三年來外資卻愈問愈犀利，而且他們考的不是EPS，而是ESG。

例如，知道葡萄王要蓋新廠，外資的考題不是這帶來多少營收，而是質疑建材是否環保？能否回收？完全不是一般IR（投資人關係）專員擅長回應的傳統財務議題。

被外資考試，葡萄王不是特例。近年，台股殖利率平均維持在4％的高水準，吸引外資大買台股、持股水位已逾四成，非科技業或中小型的上市櫃公司也開始受到外資關注，收到一張張ESG考卷。

投資不就是看利潤、要報酬，為何要問建材是否環保，還關心瀕危動物？難道外資變了嗎？

顛覆1〉投資人換腦袋：沒ESG就沒EPS

確實，這是ESG帶來的第一個顛覆：投資人正在換腦袋，因為沒有ESG，就沒有EPS。

許多大公司的企管導師、台大國企系兼任教授湯明哲指出，近來ESG崛起，除了良心覺醒，還因為歐美系外資透過風險模型分析，已預見人類生存風險。若沒做好ESG，企業營運風險大增，當然會損及獲利。

圖／5個步驟導入ESG，跟上全球趨勢。

顛覆2〉董事會關注「非財報」議題

良心投資大潮催動了第二個顛覆：董事會不只盯財報，更在意「非財報」議題。

「現在經營企業，不能只是賺錢而已！」擔任多家企業獨董的湯明哲觀察，像不少蘋概股大咖都曾經被外資留校察看，甚至列入往來黑名單，主要是勞工人權議題，同時牴觸S（社會）與G（治理）指標。

他舉例，十年前，鴻海旗下富士康大陸廠區連續十多起員工墜樓事件，被外界扣上「血汗工廠」惡評。驚動品牌商蘋果介入調查，在社會責任報告書中特別揭露後續處理與保障員工措施。

鴻海創辦人郭台銘曾說，蘋果創辦人賈伯斯也曾經跳下來幫忙，到處詢問「美國最好的心理醫生是誰？」後來請出心理專家坐鎮富士康，進行自殺防治，鴻海才終於鬆了一口氣，營運與股價都回到正軌。

顛覆3〉「永續性報告書」已成企業標配

而ESG的第三個顛覆是：企業光有一本財報是不夠的，還得有另一本非財務的永續性報告，有些外資甚至更為重視後者。

根據「公開資訊觀測站」，台灣在2019年度有363家上市公司申報、編製2018年度CSR報告書，超過前一年度的352家。而在2019年申報的363家當中，有96家屬於自願編製，不在法規強制範圍內；其中更有137家同步推出英文版。

「台灣的ESG資訊揭露程度，排名全球第三！」安侯（KPMG）永續發展顧問公司董事總經理黃正忠指出，根據「彭博ESG揭露分數」（Bloomberg ESG Disclosure Scores），2019年台灣的分數是39.6、全球第三，與第一名的法國（46.9）、第二名的西班牙（44.9），分數差距不大。

這是財經媒體彭博針對全球約1萬1500家企業的ESG評比，各國平均分數為24.9分。鄰近台灣的香港、南韓、新加坡與日本都不到30分，中國更只有21.6分。

事實上，揭露ESG資訊、編製永續性報告書，已成為台灣企業界的新文書運動。

「這年頭沒有CSR報告書，等於沒有（做生意的）入場券！」曾德楷表示，揭露才有與投資人、與國際對話的基礎。也因此，葡萄王生技集團董事長兼總經理曾盛麟催促同仁，早在2014年就自發性發行CSR報告書，2016年度同步發了英文版，在台灣企業中拔得頭籌。

沒想到還是踢到鐵板。一家瑞典外資曾當著曾盛麟的面，為難地說：「我不是覺得葡萄王經營得不好，而是ESG報告的分數有點低，再低一點，我們就得賣股票了！」

葡萄王獲利好、經營穩，為什麼外資想撤資？原來，這家外資的投資配置是遵循某ESG評鑑機構的評分，分數低者，可能就得從投資名單中除名。

企業如何接招〉揭露要到位、對焦，以免做白工

而這類機構又是怎麼評分的？曾德楷一問才發現主要幾個ESG評分機構，諸如MSCI、RobecoSAM、Sustainalytics、ISS、Bloomberg等，會蒐集企業報告書、公開資訊，透過AI爬文程式來跑資料，如果你揭露的資訊沒有打中機構設定的關鍵字、說明沒到位，未與國際準則對焦，那等於白做工。

曾德楷舉起桌上一瓶葡萄王長銷半世紀的提神飲品「康貝特」，表示瓶身玻璃的供應商就有三家，這不是為了比便宜，而是一旦發生違反人權、原料取得不當等情事時，葡萄王就可以馬上撤換廠商。

這是葡萄王行之有年的「第二供應商」制度，所有關鍵原物料都有二～四家供應商，甚至每年稽核、一年一簽。但ESG評鑑機構，卻在供應商管理的項目給出低分，原因就是「珍珠埋在沙子裡」，程式根本查找不到對應字眼。

搞清楚評鑑機構的方法論之後，葡萄王重整供應商管理系統，在去年10月公告「供應商行為準則」，今年度正式上路，相關規定與資訊都在官網、報告書中的醒目位置。

而像是EMS（環境管理系統）、QMS（品質管理系統）與LTIR（損失工時工殤事故率）等名詞，不只要出現，還要說清楚。

突破盲腸後，葡萄王在國際ESG的排名與分數果然大躍進，也連續得到2018、2019年TCSA台灣企業永續獎（企業永續報告類）金獎。

去年底，還加入100％再生能源國際倡議組織—RE100，成為台灣第四家加入的業者，與Google、Apple、Facebook與微軟等國際大咖站在一起，承諾在2035年之前100％使用再生能源。

葡萄王花了三年，終於搞懂外資的出題邏輯，國內卻仍有許多企業在摸索門道。忙著找四大會計師事務所輔導、編纂永續性報告書，甚至傳出某家上市公司曾花了200萬元，大手筆收購一本國際機構的ESG評鑑指南。

外資背後的影武者〉三大評比指數，扮演重要角色

在ESG風潮鵲起的今日，影響全球股東會決策與資金配置的主力推手，就是各種ESG相關指數。其中又以三大永續指數為首：道瓊永續指數（DJSI）、MSCI ESG領導者指數、富時FTSE4Good指數。

圖／3大全球ESG指數比一比。

值得注意的是，上述指數各有評比方法，但多會蒐集公開資料、邀請企業回填問卷，再進行評分。雖然有評量回饋機制、讓企業有機會申訴或說明。然而，許多台灣企業搞不清楚誰在打分數，更遑論回覆意見。

如果不回應，評分表上就是一堆NA（無資料），分數當然低，但後果是什麼？

「這表示你對ESG不在乎、不作為，甚至違反相關原則！」黃正忠指出四大後果：投資人撤資、品牌商不給單、消費者拒買與商業模式落伍，單一項都可能讓企業提早出局。

為此，集保結算所在去年3月推出「投資人關係整合平台」。集保結算所總經理朱漢強表示，這是為了對接投資人、企業與ESG評分機構，讓各方利害關係人都能參與，創造更多諮詢、議合與對話的空間，形成ESG金融的正向循環。

這平台將陸續納入富時、ISS、Sustainalytics與MSCI等ESG評分機構的資料庫，企業可在上面查詢評核方法與自家分數，預計下半年將能開放互動式網頁。

「不是外資刁鑽，是你不懂他要考什麼！」補修ESG學分，已是全球執行長的迫切課題。